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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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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臨淵送容嬿寧行至禪院外時,正巧遇上對弈結束、相攜而出的容禦與元亮,四人迎面相遇,神色裏俱有些意外。

元亮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與沈臨淵問了聲好,覆又看向容嬿寧,聲清如浸水溫玉,笑吟吟道:“二姑娘安好。”

眉如墨畫,眸似點漆,容貌清秀不顯陰柔,嘴角噙笑時就像滿山白玉梅林中獨自綻放的紅梅,點亮了整片花海。若非身在方外,元亮也應當是外出時香瓜滿車的人物。

他和容禦是打小相識的摯友,因此,容嬿寧對他並不陌生,更因幼時情分,平添幾分親近,從心中將之當成兄長一般對待。這會兒聽見元亮客氣問好,小姑娘杏眼微彎,也跟著柔聲問了好。

“二姑娘許久日子不曾到寺中來,上回托貧僧在佛祖面前供奉的平安符一直沒有機會交給二姑娘,不如在此稍等片刻,待貧僧去取了回來。”

言罷,頷首轉身,折回禪房而去。

一旁的容禦這時才開口說話,他的視線在沈臨淵與自家妹妹之間逡巡一回,遲疑地問道,“你們怎麽會在一起?”

他想起自家妹妹先前說過的話,看向沈臨淵的目光中不由添了幾許警惕。

憑著這位爺素日的聲名,當初怎會好心護送他家阿漁回鄉?

一念至此,容禦又揣摩起日前沈臨淵主動出手設局,替自己父親翻案正名的用心,難道真的只是為了年幼時父親對他的恩惠?

容禦的眉微微蹙了蹙,直覺沈臨淵的用意不純。

“途中偶遇,幸得容姑娘指路梅林,聞知容兄在此,故來相見。”沈臨淵含笑而答,端的一副謙和平易姿態,半點兒不見平日的冷厲。

這般說辭,雖有怪異蹊蹺,但不算出格。容禦點了點頭,“原來如此。”說話間,他的視線掠過沈臨淵的手臂,旋即頓住。如果他沒有認錯,那縛在沈臨淵上臂處的絹帕上的繡花好像跟阿漁前些日子送給自己的扇套花紋相仿?容禦不著痕跡地移步站到沈臨淵和容嬿寧二人之間,目光不錯地落在那方洇著血跡的帕子上,問沈臨淵道:“小王爺這傷從何而來?”

沈臨淵順著他的目光也低頭看過去,並未加隱瞞,三言兩語講完來龍去脈,末了,拱手施禮道:“此番在下思慮不全,累令妹受驚,改日定當登門賠罪。”

他態度坦蕩,容禦反失了言語,不過態度仍不自覺地減了兩分熱絡,只道:“小王爺既有傷在身,還是早些下山尋了大夫處理,以免傷勢惡化。”

說完,不顧沈臨淵頓住的神色,徑直握住容嬿寧的手腕,拉著人朝元亮的禪房方向走去。等到將沈臨淵遠遠地拋在身後,容禦這才停下來,轉身看向臻首微垂、端的一副乖巧模樣的容嬿寧,目露無奈,嘆道:“如今倒學會同著外人來哄騙為兄了?”

“我沒……本來的確是為沈公子引路去的,只是後來……後來見著如是閣位置好,賞梅視野也好,所以就耽擱了一會兒,沒想到會撞上刺客。”容嬿寧輕擡眼簾,覷了一眼自家兄長的臉色,小心翼翼地繼續道,“我沒事兒的。”

只是沈臨淵受了傷而已。

這一句容嬿寧沒敢說出口,可容禦哪裏能夠猜不出她話裏的未盡之意。他心想,若不是看在沈臨淵護住了自家妹妹的份上,哪怕他身份再高,聲名再如何嚇人,自己也定當要與他理論分明。

“罷了,時辰也不早了,可還要去看梅花?”容禦問。

容嬿寧搖了搖頭,小聲說道:“阿兄,我們回家吧。”

刺客風波雖未傷及容嬿寧分毫,可這會兒她仍舊心有餘悸,賞花的興致早已減去了六七分,容禦見狀亦並未多言,只等元亮取了平安符回來,兄妹二人與之寒暄一回,便相攜下山歸家而去。

另一邊沈臨淵剛回到州府衙門不久,冷罡就尋至跟前回稟審訊申風的情況。冷罡言道:“申風是個嘴巴嚴實的,屬下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從他口中問出,他和那批刺客素不相識,但他是為著殺手盟內部發出的重金懸賞而來,至於幕後黑手是誰,確實說不清楚。”說著,他覷了眼自家主子的反應,試探著繼續道,“這殺手盟匯聚江湖或大或小的殺手數以千計,做的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勾當。據申風所言,這次的懸賞高達一百萬兩黃金,能拿出如此數目賞金的人,定是非富即貴。”

不過,僅憑這點子線索,也查不出什麽來。

暗夜司這些年來,查案斷錯,得罪的人不計其數,其中更是不乏權貴。

沈臨淵垂眸看向冷罡呈在案上的審訊口供,眼中神色暗沈,半晌,他兀的冷笑一聲,卻道:“如此急於取本王性命的人,倒也不必大費周章去查。”擡手將口供倒扣於案上,然後目光透過半開的槅窗看向院中墻角不知何時悄然綻放的寒梅。

梅枝壓雪,風吹過,雪落簌簌而寒梅愈發惹眼。

“明日啟程回京。”

“是。”

“臨行前,讓聽雪來見本王。”

“……是。”

翌日清晨,容嬿寧早早起身,捧了湯婆子站在廂房外的廊檐下,靜靜地看著不知何時飄起的碎雪。她身上裹著蓮青鬥紋祥雲福瑞的鶴氅,頭上罩有雪帽,可縱使如此,也凍得俏臉通紅。

檀香從小廚房端了湯藥回來,遠遠地看見了,忙提快了步伐,急匆匆行至近前,“我的好姑娘,這天寒地凍的你怎麽站在外面,要是受了風寒,可怎生是好?”

一邊碎碎念叨著,一邊騰出一只手扶著人進屋。

“姑娘如今身子大好,可到底禁不住您這樣不愛惜自己的。”檀香不讚同地說著,又從食盒中取出熱氣騰騰的湯藥,“原本這藥再吃上個三五六日也便好了,姑娘總不想繼續再吃這苦巴巴的藥了吧?”

容嬿寧有些無奈地看向檀香,“好檀香,我哪裏就那樣嬌弱了?”瞥見小丫頭皺眉還欲念叨,她又連忙道,“再說我穿得很嚴實,沒事的。”

見她如此,檀香哪裏還好繼續說,只得幽幽一嘆,“姑娘吃藥吧。”

湯藥的苦味氤氳在空氣中,單單嗅著便教人舌尖泛苦,容嬿寧小臉微垮,可也知身子是開不得玩笑的,於是,握住的虛拳稍稍緊了緊,本著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心態,直接端起藥碗,眼一閉,竟是一飲而盡。

“咳咳——”容嬿寧小臉嗆得通紅,好容易平覆下來,卻又教一嘴巴的苦味苦得眉蹙臉皺,眼淚汪汪。

檀香忙道:“姑娘,你也太心急了……快喝口水壓一壓!”

接過檀香遞過來的茶碗,容嬿寧輕輕地抿了一口,待舌尖的苦味淡卻了幾分以後,她方輕聲幽然道:“其實,比起皮肉傷口的疼痛,這一碗湯藥的苦又算得了什麽?”

寒光凜凜的刀刃劃破錦繡衣裳,割開皮肉,殷紅的鮮血一滴一滴地落下,連繡帕也包裹不住,那樣的傷口是不是也很疼呢?

“姑娘,你在說什麽呢?”檀香有些茫然地問。

容嬿寧輕輕地搖了搖頭,目光落在窗前的梅枝上,眼看得一片片落雪覆蓋其上,她忽而開口問檀香:“你從前院回來,可有見到弄墨?”

“弄墨?”檀香楞了一下,旋即搖搖頭,“這個時辰弄墨小哥應該在沁陽居伺候公子念文章呢。”

“今日府上沒有外客麽?”

見問,檀香越發茫然了,“外頭落著雪,哪有人挑這樣的日子登門造訪的呀?”況且容家如今的情況,外人摸不清楚,都還只是觀望著。這是檀香無意間聽廚房采買的婆子議論起來的,只當著主子的面,她不敢多言。

檀香不明白自家姑娘為何會突然有此一問,但卻清晰地捕捉到自家姑娘眼底一閃而過的失落,心頭疑惑更濃。

“姑娘,是有誰要來府中做客嗎?”

——此番在下思慮不全,累令妹受驚,改日定當登門賠罪。

容嬿寧不禁眼睫低垂,纖指勾著素色的絹帕輕輕地打了個圈兒,心道,是她自己魔怔了,怎會將那人隨口的一句話當了真呢……只是,不知道,他的傷好點了沒有。

思緒正亂著,忽而外間傳來一陣腳踩積雪的吱呀聲,一聲聲由悶轉翠,慢慢地近了,近了。

外頭傳來婆子的問安聲,檀香不等吩咐便立即出門查看,不多時轉回來,回稟道:“姑娘,是二門上的陳媽媽,她說門外有位自稱聽雪的姑娘想見您。”

那一日,晨雪悠揚,漫天絮雪中,一襲紫衣的聽雪手撐油紙傘,肩背包袱,垂眉順眼地跟在灰衣老媽媽的身後,一步一步從容府二門走進容嬿寧住的西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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